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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暴力頻傳 危及醫病安全

圖片來源:許育愷

黑道衝進急診室尋仇,醫護人員被罵、被打、砍成重傷,救命的急診室,為何容許暴力橫行?如何還給醫護人員安全的工作場所,也讓病人安心就醫?

「台灣最安全的急診,警察杯杯就在您身邊」

今年6月底,台灣急診醫學會舉行學術研討會,場外的徵才訊息中,嘉義基督教醫院主打安全的工作環境,強調警察局就在急診隔壁,如有狀況警察可以火速趕到。海報上還有警局與醫院比鄰的照片,以茲證明,並畫了一個卡通版的警察杯杯(伯伯),十分逗趣。

但逗趣的背後,卻反映出急診醫護人員長期遭受暴力威脅的悲哀。

去年3月,彰化基督教醫院員生分院急診醫師左立青遭酒醉病人及友人聯手打傷,眼部瘀青流血,縫了40餘針,並有顱內出血現象。

不到一個月後,新北市恩主公醫院急診醫師林憶直遭酒醉病人的友人呼了一巴掌,接著一群人衝進來對醫護人員一陣亂打,他又被打了10幾拳。他在急診工作10年,已是二度被打,領悟出自保之道︰不能還手,否則會被認為是互毆;被打時要閃到有監視錄影器的地方,才能留下證據。

然而,這些上媒體的暴力事件只是冰山一角。「可能還有幾十倍的語言及肢體暴力事件沒曝光,」台灣急診醫學會理事長、新竹馬偕醫院急診醫學科主任蔡維謀說。

幾乎每個急診醫護人員都有自己的受暴「血淚史」︰彰化基督教醫院急診專科護理師蘇柏熙曾因制止病人友人吵鬧、干擾其他病人,而被對方架住脖子、叫他出去談判。「心裡很害怕,不知道外面還有多少人。」

新光醫院急診部主治醫師張志華有次幫病人縫傷口時,病人的仇家竟追進急診,抄起一把椅子砸過來,「好險我眼角瞄到黑影,閃得快。」

台灣急診醫學會榮譽理事、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急診部主任陳維恭認為,急診暴力不是偶發的意外,而是隨時隨地可能發生的社會病態。

他的研究發現,近九成的急診醫師、超過七成的急診護理人員曾遭語言或肢體暴力威脅,37%的急診醫護曾受到暴力攻擊,他自己就曾被酒醉病人打。「在這樣不安全的環境裡工作,我們能安心照顧病人嗎?」

急診暴力,病人也受害

急診暴力對醫護人員的衝擊不容忽視。

嘉義基督教醫院急診副護理長麥嘉萍等人研究發現,急診護理人員在遭受暴力後,最常見的壓力反應是生氣、疲倦乏力感、挫折感、缺乏耐性及害怕。

蘇柏熙曾遇過病人遭黑道尋仇,追到急診室外放槍示威,嚇壞了醫護人員,後來院方請他們吃豬腳麵線壓驚。「面對SARS,我都沒有那麼害怕。我們也怕SARS,但會彼此鼓勵、做好防護,但子彈卻無從防備。我寧願面對疾病,也不願面對暴力!」

另一位資深急診專科護理說,暴力事件往往讓醫護人員懷疑工作的意義︰自己明明是在救人、助人,為什麼卻莫名其妙成為暴力的受害者?這工作值得我這樣付出嗎?「急診的工作壓力本來就大,又容易有醫療糾紛,有時暴力事件會成為引爆點,加深醫護人員想離開的念頭。」

其實病人也是暴力的受害者。

一位急診醫師透露,有次他在治療一位心肌梗塞的病人,同時有名男子帶著發燒的小孩來就醫,大聲咆哮、要求醫生馬上幫他小孩看病,這位醫師不得不暫時放下手邊的病人出去處理。「如果心肌梗塞的病人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如果你是病人的家屬,會做何感想?」

彰基急診醫療體系部主任周志中說,當醫護人員受暴力威脅,心情、工作效率都會受影響,「對其他病人非常不公平。」一位急診護理師直言,「每次遇到暴力,我的工作效能就降到冰點,也容易出錯。潑冷水很快,要再燃起熱情卻很慢。」

落實門禁,急診不該像市場

陳維恭指出,目前台灣的急診室幾乎全是開放式設計,雖有門禁管制,但任何人還是可以自由進出,長驅直入診療區和醫療工作站,這是社會沒有教育民眾「急診是重要公共場所」的結果。「試想一個戍守在戰場前哨的軍營,卻讓民眾任意進出,難道不會危害軍事安全嗎?」

隨意出入急診不但影響病人隱私、增加感染風險,醫護人員也暴露在受干擾甚至暴力攻擊的危險中。另一位急診醫師透露,「急診室的門禁只有醫院評鑑那3天有落實。」

要預防急診暴力,立即可做的便是改善空間規劃,朝向封閉或半封閉式設計。

去年衛生署要求各醫院在11月底前將急診候診區與診療區分隔開來,讓病人或家屬一進急診,先在候診區等待,不是直接進入診療區。但蔡維謀指出,部份醫院較老舊、空間受限,並無法真正落實空間區隔。

進一步要推動管制診療區出入,比如要配戴訪客識別證或確認身份後才能進入,避免有心人士肆無忌憚地進出。2007年,署立基隆醫院急診室主任李芳年在看診時,因診療區沒有任何管制,一名不滿醫療處置的病患家屬衝進去往李芳年的臉、胸、手部砍了6刀,身受重傷。這樣的悲劇不該再發生。

此外,急診也不該成為醫院夜間的出入口。

一位急診護理師則提醒,護理站的設計常背對病人,有狀況時她們根本無從防備,「很沒有安全感。」她認為醫院應該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更需要改變的是探病文化,限制陪病人數。台灣常見一人生病,全家族來陪,「不去探病好像代表不孝,」周志中說。

不過蘇柏熙提醒,限制陪病人數要有配套措施,比如增加護理人力。因為陪病家屬變少,病人如需上廁所或有其他需求,都需護理師協助,如果人力不夠,會影響照顧品質。

蔡維謀說,探病文化恐怕難在短期內改變,「但SARS來時醫院規定只能有一、兩個家屬陪病,不是做到了嗎?看有沒有魄力去做。」

公權力,嚇阻暴力最有效

要預防、制止暴力,最關鍵的是公權力介入。

目前各醫院自行聘請保全、駐衛警(醫院警衛,受過相關訓練,並經警政署核可,穿的制服像警察),但都沒有公權力,當有人鬧事時,他們不能用警械(警棍、電擊棒等)、不能把施暴者上手銬、壓制、扣留、逮補,甚至不太能碰觸施暴者,否則可能反過來被對方告傷害。「能發揮的效果有限,」蔡維謀說。

等保全通報警察、警察趕到,往往已經打完了、人也跑了。無法及時遏止暴力,施暴者當然有恃無恐。

蔡維謀說,急診醫護期盼真正的警察進駐急診,而不是無法執行公權力的駐衛警。「這是一種宣示,讓人不敢在這裡亂來,而且發生暴力事件時可以立即制止,減少傷害,保障病患安全。」就算不能24小時派駐警察,至少可以選擇病人多、易出事的時段配置警力。但警政署表示「警力不夠,等2015年警力補充完畢再考量」。

陳維恭認為,在目前警察無法進駐急診的狀況下,最快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把公權力釋放給保全、駐衛警,讓他們當警察的前哨部隊,以公權力制止暴力,而且如果因此傷害到滋事者,得免除刑罰。

他說,救護車上的救護技術員並不是醫生,為什麼可以替病人急救?「因為人命關天,法令授權他們在緊急狀況下可以執行醫療業務。」同樣的,警政署也可以授權保全、駐衛警執行公權力。「這是觀念問題。觀念一改,問題就解決了,而且不需要增加警力。」當大家警覺到有人可以代警察執行公權力,喝阻力量就出現了。

立法委員田秋堇也贊成授權給保全及駐衛警。「給他們訓練、認證、限縮他們的權力(比如只限在醫院執勤時有公權力),讓他們在警察趕到前穩住場面,阻止傷害擴大。要解決暴力問題,政府公權力必須介入。」

提起公訴,想和解都不行

醫護人員也需要強而有力的法律保障。

目前,當醫護人員被打、被辱罵,必須自行提告,此時種種壓力都來了︰院方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因為「醫院還要開下去,最好不要與人結怨」;民代也來關心,醫護人員迫於壓力,只好自認倒楣、不了了之,即使提起訴訟,也常以撤回告訴、和解收場。

其實醫護人員很無奈,他們也認為滋事者該受到懲罰,卻猶豫要不要提告。「因為敵暗我明,誰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報復?」陳維恭一語道破醫護人員的恐懼。

新光醫院急診部主治醫師張志華認識的一位醫師就曾被施暴者撂下狠話︰「你下班後小心,我等你。」這位醫師下班時只好從後門離開。「不是公訴罪,你拿他奈何!」一位急診醫師憤憤不平。

嚴懲暴力,才能有效嚇阻暴力。「如果亂世要用重典,那我們顯然還不夠重。一件有效的處理,比100件無效的處理有意義。就像病人心律不整,應該趕快電擊,只握著他的手說『加油』是沒用的,」蘇柏熙比喻。

急診醫學會主張將在醫院施暴納入刑法的公共危險罪,為非告訴乃論,由檢察官提起公訴,而不是讓受害者獨自面對加害者,「想私下和解都不行,檢察官一定要辦,這樣才有嚇阻效果,」蔡維謀說。

立委田秋堇說,連阻塞公共場所的逃生通道都算觸犯公共危險罪,為什麼在醫院施暴、傷害醫護人員卻不算?「應該跟法務部討論修法。」

醫護學自保,減輕傷害

醫護人員需要學習自保,才能預防暴力、減輕傷害。

張志華說,急診醫護人員要學會辨識潛在的危險病人,比如酒醉、精神狀況不穩等,這時最好不要獨自處理這名病人,並請保全戒備。

周志中建議醫院要制定處理暴力事件的標準流程,並且實地演練︰遭遇暴力攻擊時,第一步是閃躲、拿手邊的東西阻擋,接著離開現場、大聲呼救、報警,並將監視錄影的畫面保留下來、驗傷,如果將來要控告對方才有證據。同時通報主管,召開緊急會議因應。

他強調,院方應該持續保護受害的醫護人員,比如讓他們休息一陣子、調整值班時間、允許不準時上下班,以免遭報復。「暴力會留下陰影,要給他們身心靈的關懷。」

陳維恭說,這個社會不該總是痛定思痛,「不能預防的,才談痛定思痛。急診暴力是可以預防的,而且預防的成本比較低。為什麼要等事情發生了才來彌補?」

當醫護人員有安全的行醫環境,民眾才有安全的就醫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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