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能源政策轉型，朝向去核化方向邁進，並大幅補貼民間裝設太陽能板，然這項補貼政策促使民間電費上揚，弱勢民眾大感吃不消。圖為住宅屋頂裝設太陽能板。(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擁護再生能源與 ｢去核化｣ 的德國政治人物，有愈來愈多人開始意識到這樣一個問題：環境正義與社會公平正義，孰輕？孰重？

德國《鏡報》訪問了一個家庭，這個家庭近幾周已收到二次催繳斷電通知信，而這一天，有人來按門鈴。現年 39 歲、與 3 歲兒子相依為命的單親媽媽 Aminta Seck  出來應門，她見到一名身著電力公司制服的技工站在門邊，手持一個黑色工具箱。

Seck 立即明白這位訪客的來意，因為這樣的情景已不是第一次發生，若她再不繳出部份積欠這家電力公司的帳單，這位先生就會打開這個黑色盒子，不拖泥帶水、不帶任何感情，提取工具，明快地切斷她這個只有二個小房間公寓的電力，讓她和她 3 歲大的兒子，面臨一個沒有燈光的生活，而依賴電力發動的冰箱、電視、與電爐，全都將失靈。

現任執政黨聯盟－中間偏右的基督教民主黨（CDU）與親商的自由民主黨（FDP）上台後到現在這幾年，德國的電價漲幅已超過 10%。電價上揚，對一些家戶所得低的家庭、或是處於失業狀態的居民而言，無異是筆極為沉重的負擔。這些家庭，食物與水電費支出佔所得或救濟津貼的比重高，當民生必須品價格攀升時，他們的感受，就會特別的深刻與痛苦。

據德國聯邦消費者保護協會的說法，目前國內有十分之一的家庭，無力付擔上揚的能源價格。

一項驚人的數據顯示，德國國內有約 20 萬人領長期失業救濟金，這項救濟金計畫稱作 ｢Hartz IV｣，這群人當中，不少人無力支付價格上揚的電費，因而時常面臨斷電的窘境。

德國一個爭取公平正義的非營利組織 VdK 指出，德國正面臨能源政策的轉型，轉型過程中衍生的昂貴能源價格，間接引爆更多不公不義的事件在每日生活中上演。

同一時間，德國又在蘊釀調漲電價。負責能源管理的聯邦網絡管理局，局長 Jochen Homann 指出， 由於發電成本上揚，漲價勢在必行。

據德國聯邦經濟部統計，這波能源價格調漲幅度為每千瓦小時 0.04 至 0.05 歐元（換算約 1.76-1.98 元新台幣），新費率適用期間為未來 12 個月，而漲價原因部份是為籌資來補貼再生能源與輸送電網架設的工程。至於這樣的漲幅會為每個家庭帶來多少額外的負擔？經濟部內部的數字顯示，以一個三口之家來計算，每年電費要再額外負擔 3980 至 6565 元新台幣之間。

消費者保護團體聚焦在電費調漲所帶來的社會問題，批評聯邦政府放任電漲上揚。消費者團體人士指出，為了鼓勵民間使用再生能源，政府大幅補貼太陽能電板裝置費用，但衍生出來的巨額補貼成本，政府再回過頭來要全民共同承擔，受創最深的，就是根本沒能力裝太陽能板與付擔基本電費的弱勢民眾。

德國執政聯盟基民黨與自民黨，長久以來都希望朝向削減補貼太陽能產業的方向發展，然而，由德國各州政府指派代表組成的德國聯邦參議院，卻不贊成削減太陽能板安裝補貼。目前看來，參議院在這個議題上也沒有要妥協的意思，因此，聯邦政府只好苦撐，然後再透過調高電費向民眾要錢！

 
低收入戶、沒錢買房只能租屋的民眾，也要透過繳交昂貴電費帳單，一同承擔政府補貼中產階級以上家庭的太陽能板裝設費用。在野黨批評這相當不公平！（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 大哉問，要環境正義？還是社會公平正義？

日本去年 3 月在強震海嘯後發生福島核災，舉世震驚，也讓許多工業國家重新思考核能的安全性。當時德國聯邦下議院便提案，要逐漸淘汰核能發電廠，代之以再生能源，德國國內便激烈討論，不要核能發電，代價會有多大？

就在上個月辭退唱反調的環保部長 Norbert Röttgen 後，德國總理梅克爾更堅定支持發展再生能源，並將其列為優先施政目標。然而，問題依然存在。究竟是誰，可以為這項所費不貲的乾淨能源政策買單？而且，能源政策轉型的預算上限在哪裏？又，選民對非核家園的熱情可以維持多久，而不致讓高漲的電費帳單改變其心意？

德國自民黨籍經濟部長，同時也是政壇新星的 Philipp Rösler 在接受德國《鏡報》訪問時說道：｢我很擔心能源價格會不斷飆漲，我們一定要讓人人都能負擔得起能源價格。｣ 基民黨國會黨團能源政策負責人 Thomas Bareiss 不斷與執政聯盟夥伴－基社黨聯盟－周旋協調能源政策。Bareiss 預期，去核化政策將引發國內激烈辯論，大家會想知道，在淘汰核能電廠、發展再生能源的過程中，誰將來分擔衍生出來的巨額費用？

由於德國明年將舉行國會大選，梅克爾很容易成為在野黨攻擊的箭靶，批評她不知人間疾苦，不關懷社會議題等。而她所屬政黨基民黨的幾個政治要角，都在思考對抗節節高升能源價格的最佳解決之道，以轉移選民過去12 個月以來，對政府控制能源價格上揚不力的不滿。

為抵抗能源價格飆漲，基民黨內的幾個重量級人物，他們提案包括低收入戶電費減價、開發耗資數十億歐元的再生能源發電設備以及電力儲存設施。但是基民黨籍的新任環保部長 Peter Altmaier 指出，絕不能讓電力成為國人奢侈的負擔，他也計畫在近日拜訪國內社福團體代表，就此議題進行意見交換。

■ 尋求替代能源

基民黨與自民黨國會議員，開始在國會推動停徵民眾電費當中附加的環保稅。隨電費徵收的環保稅一旦取消，民眾的電費付擔就可望減輕。

其它黨派的國會議員，則是希望財政部長能提撥一筆經費，建設南北德電力輸送網，然而這項措施的缺點是，政府要不就是重新分配預算支出，削減其它地方的財政預算來支援這項建設，不然就是要增稅。

自民黨籍經濟部長 Rösler 則是贊成削減太陽能板裝設補貼，將這些補貼預算挪作發展再生能源，因此他傾向修改現有的能源法 ｢EEG｣，不讓全民共同承擔屋頂太陽能板、渦輪機、以及沼氣設備等裝設的補貼成本，而他提議的第一步，就是先削減太陽能板裝設補貼。

Rösler 的顧問群，目前也正在研議能源法令修正的可行性，他們參考德國反壟斷委員會的建議，在他們新的計畫當中，強制要求電力公司在取得電力的來源當中，有固定比例是來自再生能源，但是個別供應商可以自由分配要取何種再生能源來達到這項法定比例。

Rösler 的分析師認為，在訂定再生能源供應比例後，供應商就會酙酌何種再生能源最經濟，並將省下來的費用回饋給消費者。Rosler 的構想並未受到 5 月下台的前德國環保部長 Norbert Röttgen 支持，但 Rösler 期望接任環保部長一職的 Altmaier 能夠好好參考他的提案。

■ 凍漲承諾何在？

能源成本節節攀升也令德國官員顏面掃地，因為他們今年不斷信誓旦旦表示要嚴控能源價格，但事與願違，電力供應商蘊釀漲價 ，凍漲聲猶言在耳，民眾因而怒斥政府是騙子，大官們感到相當難堪，尤其是梅克爾，因為她去年才在下議院報告中表示，能源政策轉型不會促使電價上漲。當時，梅克爾向在場國會議員表示，會保證國內民眾與企業，能夠享有一個價格合理的電費費率。

顯然地，總理梅克爾要食言了。負責能源管理的聯邦網絡管理局預計在今年秋天，宣佈調漲電費，漲幅約在 3 至 5 成左右，這實在很驚人。民眾電費漲幅在每千瓦小時 0.04 至 0.05 歐元（約 1.76 至 1.98 元新台幣）之間。基民黨 Bareiss 更直指，電價漲幅還有可能會再高過這個數字。而全民繳的電費當中，有很大一部份將挪作太陽能板裝設補貼。預計在未來 20 年，德國民眾支付的電費當中，有 1000 億歐元將分配給民眾補貼裝設太陽能板的費用。

■ 環境理想vs財政現實

許多德國低收入戶與失業的民眾，也要共同承擔政府補貼太陽能業者的額外成本，著實令這群基本開銷佔所得比重高的弱勢民眾吃不消。單親媽媽 Aminta Seck 每個月從政府領到 860 歐元的生活津貼，但是當中就有 40 歐元要拿來付每月電費帳單。

事實上，這些拿政府救濟金的民眾，這筆錢根本不夠支應生活所需。儘管這位單親媽媽為了省房租，搬到較小的公寓，但是她每個月還是入不敷出。如果繳不出電費，家裏就會面臨斷電的處境，然而等到他們要繳電費恢復供電，他們還會再付一筆 80 歐元的處理費。夏天日照長，有些家庭還可以忍受斷電個幾天或幾周，但是冬天日照短又寒風刺骨，可就沒辦法這麼做。為了恢復供電而要額外繳交的那筆費用，只會令這群弱勢民眾的財務狀況惡化，形成負債的惡性循環。德國一名社工人員表示，她探訪的弱勢家庭當中，有些家庭甚至被斷電長達二個月。

這樣令人心碎的故事竟然發生在德國，而且又有增加的趨勢！有人就批評政府與各個政黨冷血，為了能源轉型政策的理想，即使要付出這麼大的社會成本也在所不惜！

雖然過去幾個月，德國政府執政在野各黨在此議題上有許多辯論與歧見，但大抵上都還是支持花大錢補貼太陽能的能源政策。

■ 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官

德國所有政黨都支持對環境友善的能源政策，但是多數政客都不清楚德國能源政策系統運作的細節。舉例來說，德國不久前才下台的環保部長 Röttgen，是到離職前不久才知道，領取救濟金計畫 ｢Hartz IV｣的民眾，必須自行負擔電費，也沒有享受特殊的減免待遇。

反對黨國會議員認為，電費收入的資金分配有問題，竟然讓低收入戶、沒錢買房只能租屋的民眾，也要透過繳交昂貴電費帳單，一同承擔政府補貼中產階級以上家庭的太陽能板裝設費用。

中間偏左的社會民主黨一向擁護再生能源與補貼政策。社民黨的立場是，政府補貼確實能達到鼓勵民眾採用太陽能發電的效果，這對環境而言是一件好事，電費漲一點無妨。德國綠黨則是堅持太陽能補貼政策不能中斷，政府財政做這樣一點犠牲，卻可以促進國內生活環境的提升，是值得的！

這樣的環境樂觀主義，恐怕會稍微消退。有愈來愈多的德國政治人物發現，將政府補貼太陽能的成本轉嫁給包括弱勢、領救濟金民眾在內的所有民眾，是件不合理的事，尤其是這些民眾根本沒錢買房，更不用說安裝太陽能板。這些弱勢民眾，竟然還要幫助經濟上有能力的家庭減輕裝設太陽能板的負擔、幫助被政府寵壞的太陽能產業鏈賺錢？！

■ 太陽能補貼政策　到底幫到誰？又害了誰？

仰賴政府政策支持的德國太陽能光電業者，在擁護再生能源政策上不遺餘力，也因此獲得豐厚的 ｢報酬｣。一家太陽能電池生產業者 Frank Asbeck 在這波太陽能熱潮中賺進幾百萬歐元，為了犒賞自已，買下一座城堡與一台 Maserati 高級跑車，這，都要感謝德國的 EEG 能源政策。

另外，德國能源轉型與擴張輸電網的計畫也引來許多投資人的注意，看好這項政府計畫帶來的龐大商機與獲利，政府也保證，民間投資興建電力輸送系統這項 BOT 案，投資報酬率約在 9%，這可是民間參加一般退休儲蓄計畫的報酬所望塵莫及。

為弱勢族群發聲的團體 Paritätische Gesamtverband 表示，若政府執意繼續補貼並讓全民負擔能源政策轉型的費用，不排除要上街頭抗議，以維護公平正義與弱勢民眾的權益。（文：楊琇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