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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新聞網/文、圖節錄自衛城出版《這就是天堂!我的北韓童年》】

 

內容介紹:

據說,金正日小時候爬樹摸過彩虹,你相信嗎?但北韓人民不得不信。

一九九七年前後,北韓的嚴重饑荒餓死了幾百萬人,民不聊生,金正日公開槍斃負責農業的書記徐寬熙等十八名官員,就在饑荒最嚴重的時候,十三歲的姜赫與父母決定成為脫北者,游過零下十二度的圖們江逃至中國,隱姓埋名了四年。之後遭中國公安追捕,再輾轉逃至越南、寮國、柬埔寨和泰國,終於在二○○二年抵達南韓接受庇護。  

二○○三年春,法國記者菲利普.格蘭傑羅在布拉格的人權會議上見到姜赫。年輕的姜赫可能出於羞澀,連麥克風都不敢拿。不過,姜赫當時的經歷都展示在這次活動租用的大廳,牆上掛著他的素描,有些描繪細膩,有些潦草,但是都洋溢著孩童身上那種自然的真誠。他難以用言語訴說經歷,卻畫得出奇得好,對細節記得非常清楚。

 兩人的合作催生了這本書,從一個孩子的眼光,見證了北韓九○年代的社會實況與饑荒悲劇,沒有一本北韓的書,提供如此多北韓人的生活細節與成長經過,同時也是姜赫家族三代的幻滅故事,姜赫的祖父拋棄在日本的一切返回偉大的祖國,以為是天堂,結果卻是地獄,祖父抑鬱而終後,姜赫與父親也離開了家鄉,成為失根的朝鮮人。身處自由世界的姜赫,想擰斷金正日的脖子,但夜裡,他經常夢見自己潛逃回北韓去見過世的祖父,是的,這些夢讓他想起了北韓,是的,他們是對地獄有鄉愁的一群人。

 新書內容搶先看:

 求生

 捕田鼠

我們在秋天捕田鼠。要捉住這種奔跑在山林裡棕色或條紋的囓齒動物,需要相當的專業知識和高度技術。我和哲振、寬侑和寬真以及其他朋友,會在田鼠洞穴的入口前點火,等著濃煙出來。一旦這個靈活的小動物跑出洞外,就有一個同夥用鐵勾叉住它。我有一些朋友喜歡將這個特別的獵物燉煮來吃,覺得特別美味,我則喜歡去尋找田鼠儲藏的豐富食物,牠們是懂得未雨綢繆的動物。我們用鏟子和鋤頭挖出地面下的地道,裡面都是田鼠儲藏的玉米和稻米。

 田鼠是一種很有組織的動物,牠們用稻草遮住地道入口,防止冷風灌入,然後會有長長的走道通往田鼠一家睡覺的前廳。在最盡頭,巢穴最難到達的地方,則儲藏著各種穀物,通常在枯葉或乾草下會藏著玉米穗或小麥。有時田鼠還會費工將稻米去殼,分成一堆堆的。我們一發現這些糧食,就會煮來吃。每個田鼠洞穴至少有一把的稻米或玉米。

 我們可不是洗劫這隻田鼠的老巢就滿足了。抓到一隻田鼠後,我們會在牠脖子綁上一條線。當這隻田鼠謀求脫身時,就會帶著我們到牠別的藏身處,那裡藏著其他糧食。有些田鼠幾乎沒什麼儲藏,空空如也,有些簡直是住在豪宅。有錢的田鼠我們會放牠一馬,那些讓我們白忙一場的可憐傢伙,則殘忍地用石頭或鏟子殺掉。有時候也會碰上新生的幼鼠,但我們會讓牠們活著,長大後才能派上用場。

 捕到的田鼠還有其他用途:將牠放在自製的簡單籠子裡,可以引來雀鷹。雀鷹想叼走獵物時,籠子設置的簡單機關會啟動活結,套住這個食肉動物的爪子。捕獲的雀鷹我們會賣掉或是留著自己吃掉。

 我們也吃蚱蜢和蜻蜓,蚱蜢炸過以後尤其美味,烤過的肥美蜻蜓吃起來有點像豬肉,也可以去掉頭和翅膀後直接生吃。麻雀和鵪鶉也成了盤中飧。我們在木架張開網子捉鳥,用線縛住這些鳥兒的腳爪戲耍一會兒,才把牠們狼吞下肚。用炭盆烤其他鳥類,如烏鴉,也是饑荒時的生活場景。烏鴉被認為是壞東西,如果遇到烏鴉,要吐口水在地上避免噩運臨頭。連我父親也跟著吃,因為烏鴉肉被當做男人的補品。祖母還常說,這可以治療半夜發燒。但另一方面,她又告誡我們不要過量,俗話說吃太多烏鴉,皮膚會變黑。

 但是當人們為了撿拾生火木材,將山坡的植被樹木砍伐殆盡後,野生動物也不見蹤影。人們只好開始吃蚯蚓和豬母草,吃這些不僅臉會浮腫,太多還有可能中毒。人們也不是不知道吃到毒磨菇會死。就連用網子在河中撈泥鰍,也因為許多饑民捕來食用,使這種能清潔河裡汙垢的魚也變得越來越稀有。

 城市近郊有個國家養殖場,養殖一池池出口用的鱒魚和鮭魚。那裡門禁森嚴,防衛措施良好。有天奇蹟發生,充沛的春雨導致池塘溢出,幾十隻美麗閃閃發亮的魚也跟著流到了池塘外,這幾乎引起一場暴動。有好幾個小時,幾百個饑餓的人像瘋了一樣在洪流中徒手抓住這美妙的戰利品,警衛對此也束手無策。

 燕子

約略是一九九六年,湧進市場的乞丐人數急遽暴增。神情疲倦衣衫破爛的孩子在城市裡四處晃蕩。人們叫這群乞丐為燕子,因為這種鳥秋天離開,春天回來,永遠在尋找溫暖和食物。最早出現在市場的是花燕子(年紀幼小的遊民),之前我也提過金日成宣稱兒童是「國家的花蕾」;青少年被叫青燕,乞討食物的老人則叫做老燕。花燕子不是被無力撫養的父母遺棄,就是因家裡沒有東西吃只好流浪街頭。此外,有的孩子是刻意離家,他們已厭倦看父母因為缺乏食物不斷爭吵折磨彼此。韓國傳統中丈夫認為煮飯是妻子的責任,會指責妻子不善理家或是偷懶……因此引發持續不斷的爭吵。因沒東西吃起口角是家常便飯。

 很多婚姻也因此破裂。我記得一個朋友的例子,他是和我同年紀的鄰居。他家裡有父母和哥哥。母親後來和情夫跑了,這個人八成比養不起家的父親有錢。儘管父親只是工人,身體不好又酗酒,還是一個人獨立承擔起照顧兩個兒子的責任。父親在市場上賣菸,賺來的一點蠅頭小利卻都拿去買酒了,最後淪落到街頭乞討,餓死前瘦得像根耙子。後來哥哥跑出去找食物,幾個星期後也死了。我朋友靠著在市場偷竊也只多活了一個月。

 我也記得附近有戶人家,兩兄弟吃飯總為了誰碗裡的東西比較多爭吵不休。有時還當著母親的面打架,哭泣的母親只能用驚慌失措的眼睛看著。

 饑荒激發出人類最自私的行為。我祖母賣用黃豆做的菜和湯,以小生意維持生計。她都在家裡煮,沒有到市場,顧客都是來家裡光顧。我記得有個固定到祖母家的先生,會瞞著妻小來偷偷吃一頓。他跑到沒有被洪水破壞的礦坑收集好幾袋煤炭,用這個支付祖母飯錢,還要祖母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他來的事情。我祖母比較希望收到錢,但因為這個顧客和我們有同姓情誼,祖母很同情他。

 來的客人有時會說到,因為饑荒以及出現了有錢的中國商人,現在到處都是妓女。北邊的許多邊界城鎮像是南陽,還有清津、元山和北漢江,十四、五歲的女孩可以不為什麼就出賣身體。賣春要冒著被送去勞改的危險,累犯者還可能會坐牢。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人繼續從事這個行業,對象特別多是跟軍官及黨幹部。大多數幹部都有情婦,通常是丈夫被餓死的寡婦。這種事情人人皆知,但沒人說出來,尤其是那些幹部的妻子,因為她們最怕的就是丟臉。

 地獄的色彩

除了市場,花燕子的藏身之處還有車站。平常每天有一班火車往清津,但是燃料和電力短缺使得這條路線每兩個星期才有一班車。穩城郡到平壤的路線,有時要花上一個月才會抵達目的地,平時車程只要五個小時。所以車站總是擠滿乘客,等待永遠不會來的火車。車站成為大型宿舍,貧困的群眾日夜睡在不知從哪找來的塑膠布上。骨瘦如柴的孩子在候車室晃蕩,他們都患有皮膚病。有些孩子還很幼小,我記得有一、兩歲還不會站的小孩。他們在骯髒的地板上爬行,用黑黑的手指撿起地上任何東西,什麼都往嘴裡塞,看看能不能吃。車站裡有這麼多小孩,以至於人們也不再注意他們。這樣的小孩只能自生自滅,到了晚上有些就睡在車站,其他則睡在被住戶遺棄的房屋,原來住的人要不是餓死就是出去找食物了。不過冬天來時,車站是這群窮途末路的孩子最喜愛的地點,即使車站裡沒有暖氣,至少牆壁可以抵禦寒冷的北風。

 花燕子裡女孩比男孩多,也許是女孩比較堅強。既然她們不擅長逃跑,於是就以乞討維生。也有小孩沿著鐵軌周邊拾荒,一個接一個,不放過任何從車上掉落的米粒或小麥。大約有五十個不同家庭背景的小孩,試圖靠著在車站行竊或乞討食物謀生。有些孩子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像蒼蠅一樣突然死去。人群會在剛死去的小孩屍體旁聚集幾分鐘,好像在看風景,但是幾乎馬上就不感興趣了。在饑荒的時代,每個人只想到自己。屍體有時留在原地一整天,大家也漠不關心。

 問題變得如此嚴重,人民議會最後設立了一個附屬在警察的特殊單位,專門處理這群花燕子。單位成員有雙重功能,他們原本負責在晚上集中這群花燕子,給他們一餐飯和可以遮風擋雨睡覺的地方。但是足供分配的食物實在太少,孩子們還是餓死了,以至於原本負責他們生活的單位,後來的主要工作卻是在收集和埋葬屍體。父親有個朋友就在這個單位,他說他從不急著去收屍,會等到至少有兩、三個孩子死掉後,才用手推車去收屍,如此一來他只需要挖掘一座墳墓。  

因為去山上挖墳時會經過我家,這個挖墳者常常拉著手推車來探望,車裡載著一動也不動的小屍體。他沒有鏟子也沒有十字鎬,所以一個月會有四、五次,來向父親借工具以完成工作。他挖的墳很淺,這樣才不會累壞自己,然後就把小屍體放進洞穴裡,有時候連裹屍布也沒有。墳上沒有任何標示,沒有名字,也沒有記號。過不了多久,墳墓就會在一片荒蕪消失了。森林也消失了,松樹因被剝去樹皮而死亡,饑餓的孩子們將松樹皮磨碎、碾碎後煮湯來吃。穩城郡染上地獄的色彩。

 偷竊攸關生死

車站和鐵路逐漸成為多數穩城郡居民不可或缺的救生索。物價昂貴,小麵包一個五朝鮮圓,一條的是十朝鮮圓,湯麵一碗五朝鮮圓,豆腐湯則要十朝鮮圓!工人拿到的工資越來越少,許多人不做交易的話根本不能養活自己,所以幾千個人都想要搭上火車,到甲地買較便宜的食物,再到乙地賣出賺利潤。有些餓著肚子的乘客也指望向城裡的有錢親戚借錢。不過因為火車偷渡客很可能會被逮,甚至被送去勞改,最好還是從有關局處弄來一張旅行證。根據規定,申請旅行證的人要能舉出要探訪病人或是家中有人過世。核發旅行證的幹部,只要收到賄賂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賄賂可以是一瓶燒酒、一袋麵粉或是一點錢。既然他們的工作這麼有重要性,這些幹部自然很容易荷包滿滿。  

所有想學做生意的人都要搭火車,這可不輕鬆。坐火車在北韓是一種折磨,所以黨幹部從不搭這種交通工具,而是坐汽車。到達月臺的火車總是擠到車頂了,就算持有旅行證和車票的乘客也要等許多班火車經過,才能擠上其中一班。很多時候車廂門還被小無賴給堵住,要外頭乘客付錢才能上車。一般都由車窗翻進車廂,如果你打算這麼做,最好是找已經在車上的乘客幫忙,送他們一點像是燒酒的小禮物。一旦上了火車,因為乘客太多,一路上只能站著。車廂裡臭味四溢,廁所裡老鼠成群。所以許多乘客選擇和偷渡客一起坐在火車頂上,儘管這很危險,他們跟自己說反正就賤命一條。  

到了一九九七年,學校幾乎已停擺。三分之二的學生都不上學了,老師自己也快餓死了,人數一直在減少。老師們試圖讓表面正常,學校也極盡所能要為肆虐的饑荒提供說詞或忽視。不在學校的日子,我們都在「放假」。我後來還加入在市場攤位行竊的少年幫派。饑荒越演越烈時,我們也變得越來越大膽。靠著不斷練習,我成為組織幫派中精於偷竊的專家。我的手法是盯上看起來比較有肉的對象,推斷很可能比一般人經濟好。我還注意到,男人通常將皮夾塞在褲子口袋,女人則放在手提包。  

當被選定的目標離開大馬路時,我會靠過去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讓他們分心,像是「我們在哪?」、「這地方叫什麼名字?」此時我的五、六個同夥就會一起湧上,搶走對方的錢後隨即做鳥獸散。有時候得用上刀片割破口袋,我們當中有個孩子相當精通此道。大夥會找個合適的地方分贓,平分是原則,拒絕平分的人就會被其他人揍。  

我們這是在玩火,必須小心謹慎。所以選擇下手的肥羊,過濾風險太大或不值得惹麻煩的目標,就成了我的任務。如果有人失風被捕,團結就越加重要,地方上所有幫派的小扒手們都會前來救援,有時候會來幾十個幫手。我們通常占上風,即便連攤位都被我們撞翻了。一天,幫派中有人落到警察手裡。警察威脅送他去孤兒院,真是大難臨頭。孤兒院真的是人間煉獄,因為裡面的小孩不是吃不飽就是沒得吃……幸好這位朋友最後逃出來和我們會合。幫派裡每個人都認為我是最聰明最有遠見的。我當然是為了混口飯才做這些事情,但也是為了幫助腦筋比較差的朋友活下去,至少我還有家人和能給我點東西吃的祖母。然而對我許多朋友來說,偷竊是攸關生死。

 人們現在瘦得像竹竿。人人面色糟糕又恐懼,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怎麼弄到食物生存下去。我心情也非常焦慮。原先,饑餓是一種折磨,過了這個階段後,你幾乎變得毫無感覺。你逐漸麻木,習慣身上散發的惡臭,以及感染溼疹層層剝落的皮膚。當你肚子空空的時候,對其他人甚至是家人的不幸,根本就漠不關心。你的胃變成比良心重要一千倍以上,你無情地搶奪食物,甚至可以為此殺人。如果不鐵石心腸,就必死無疑,葬身於用鏟子在山上挖的黝黑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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